【鱼进锅】帝王乡(上)


#七夕·鱼进锅 生世轮回活动联文

#商周(战国末期)

#有大秦帝国台词/设定借鉴

#有私货夹带

#细节深究都是bug,还请多谅解

#OOC属于我,老两口属于彼此



        秦国,咸阳。


  朝阳初升,百官临朝。文武垂首,分列上殿,一声高且绵长的呼唤如飞鸟绕过咸阳宫雕梁画栋,穿着白衣的青年立在石阶下,于那一声呼唤的间隙抬眼看去,正有数缕光毫穿过秦宫的屋檐,一只玄鸟在屋脊上振翅。


  同行的伙伴走过他身侧,见他愣神,侧身压低了声音唤他:“于谦!”


  那青年这就回过神来,展颜一笑,略有些肉嘟嘟的脸上绽开花,眉上一颗痣在晨曦中生辉。他一根手指挡在唇前,示意同伴噤声,迈开长腿,几步就跟上同伴的步伐。


  然而殿前安静,只有傧相的声音高高回荡,这一声于谦多少还是引得身旁数位官员侧目,这其中有相熟的官员窃窃私语,也只几声就停了。于谦只做没看见,垂眼看着脚下的路,一步一步往上走。


  大殿外的阳光一点点消融在那些层叠的玄色衣袍间,经过几层遮挡,最深处几乎只有烛火的光亮映着壁上的花纹,曾称西帝的秦王高高坐在那里,呼吸一声一声地沉重又绵长。于谦感觉自己像走入深处卧着野兽的山洞,寒毛不由自主地竖起来。终于站定,于谦和同伴并肩而立,同伴又默默后撤了半步,他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——他们有同样的感受。


  秦国不能久留。


  “墨家门徒,于谦,代我师、墨家钜子,拜见秦王。”于谦拱手施礼,落落大方,二人一同折腰。


  “先生不必多礼。”秦王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略带一些沙哑,并不很苍老,听不出已是足有七十岁的老人。他头上平天冠的冕旒相互碰撞,发出细碎的玉石相击声,仿佛寒泉击石,冷意十足,“早年,先王在世时,就曾与寡人言讲,墨家钜子为人公正,不苟私情。今日得见钜子之徒,果然风度不同凡响。”

  

  于谦知道他指的先王是谁。当今秦王稷,先兄秦武王荡,先父秦惠王驷。秦惠王时,当时墨家钜子腹䵍,其子在秦国杀人,本该死刑,秦惠王念腹䵍年高,止有此一独子,所以要免除腹䵍之子的罪行。然而秦惠王这一仁举却被腹䵍拒绝,最终腹䵍之子按律伏法受死,一时之间竟传为美谈。


  腹䵍之子死后不到十年,钜子腹䵍离世,接任的钜子就是于谦之师——石富宽。

  

  “秦王过奖。”于谦又是一礼,“秦王召我等之意,于谦知晓。承蒙秦王错爱,于谦在门徒之中确有薄名,然而在下学艺不精,家师之能尚未习得十之万一,不足以担攻城野战之大任。且钜子有令,未有命令,不得出关。还望秦王体谅我等。”


  “先生此言差矣。”


  于谦回转身去看,文官中一人出列,向秦王与于谦先后施礼,开口道:“墨家门规森严,制度完备,在下早有耳闻,且墨家不为不义之战,兼爱非攻,实为天下行大义。”


  那人顿了顿,抬起张唇角含笑的脸,两臂微张。于谦看着这人的脸,只觉得有些熟悉,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。


  他的眼睛剔透如两汪清泉,其中又闪着锐利的光,随着身体的动作,眼神四下放射,接着说道:“然而当今天下,各国征伐不休,烽火不止,百姓难有安身之地,兼爱难保瓮中之粟,非攻不抵征伐之苦。且东方诸国,不兴变革,不重律法,宗族妄为,平民无上升之途,兵卒无立功之望,百姓不堪其苦。本无止战之能,却行刀兵。如此,想来墨家钜子不允各位出关,也是因不愿让墨家门徒参与那等不义之战,合情合理,我王不当强求。”


  此语一出,朝臣中略起一丝骚动。似乎是因为有人替自己说话,于谦明显地感觉到同伴松了一口气,于谦不动声色地侧头看了一眼秦王。座上的秦王并无什么反应,只是换了左手支着脸侧,冕旒轻轻晃着,其后的脸色看不明晰,只仿佛嘴角带着饶有兴味的笑。


  于谦一颗心又吊起来。


  果然,那人面色仍如迎春花般明灿,脸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,开口又是转折。


  “山东诸国不义,相互征伐不休,当由我秦国止之。虽非抵御外敌之战,实为天下苍生止戈。墨家初立之时,各国相互征伐,所为不过寸土之地,墨家初代钜子身怀绝技,心有不忍,不愿助不义之战,故立下非攻之誓。然今天下大势,一统已是定势,止戈方为义战,阁下实不当再推诿,还请阁下助秦国一臂之力,止战止戈!”


  面前这人实在口尖舌利,这一套先礼后兵下来,于谦一时难免有些气短。他生性洒脱随和,不擅长与人争嘴,况且……于谦余光看见同伴投过来的目光,忧心中带着一丝戒备。


  于谦心中叹了口气,抬手欲要回礼答话,就听得身背后秦王发出嗬嗬的笑声:“先生既不愿,秦国没有强求的道理。秦国自有能用兵打仗之人,先生既有难处,就不多劝先生了。等钜子回转时,寡人再亲自拜会。”


  高台上的王一挥手,宽大的袖中探出青白的手掌:“郭卿,替寡人送送二位。”


  尽管察觉到秦王略有不悦,然而得了这一句送客的话,于谦的心算是落在肚子里。心里踏实了,蹙起的眉峰便也松开了。他迈步还未向外走,方才站出来与他辩驳的文官又从队列里出来。这人抬手摆出请的姿态,于谦心中了然:郭卿指的就是他了。


  出了大殿,于谦感觉周身轻松,这才有心思好好打量一下这位在自己身前引路的人。


  这人脸颊圆润,细看时才发现这双蕴着天地灵气的眼睛并不很大,只是圆滚滚地睁着,所以显得格外有神。之前并没注意到,他不做表情时,眉心能看出长时间蹙起来留下的虬结痕迹。一身袍服虽是深色,细看时能看出并不完全与秦国官服同,且又是郭氏——或许是姬姓,祖上从周王畿那边来。


  于谦心中略盘算一下,开口道:“先生好口才。在下于谦,敢问阁下姓名?。”


  “阁下之名,我的确早有耳闻,非是虚言。”走在前面的人略侧头,嘴唇抿起,两颊就凹出两个酒窝,两眼笑起来时弯得如两轮月牙,“师兄,好久不见。”


  于谦愣了愣神,对这称呼一点印象都没有。身后同伴却恍然醒觉,手肘轻轻碰了碰于谦,附耳提醒道:“师父有一位挚友,多年前途径秦国,身边的带着的……”


  多年前?


  于谦顿住,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张脸。


  更确切地说,是见过那对酒窝。


  “你是小……”


  “郭德纲。”面前的人笑盈盈接过了于谦的话茬,深深行礼,“多年不见,哥哥一切安好?”


  幼时的记忆一下闯入脑海。


  十三年前,于谦十二岁,郭德纲八岁。钜子率墨家门徒奔赴函谷关,只留下两个小娃娃在山谷深处的墨家营盘。郭德纲尚还年幼,生活起居很多都要靠于谦照拂,于谦也乐得身边有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。


  那时候于谦不叫郭德纲名字,只一声声喊他:


  “陶娃娃!”


  “小陶娃娃!”


  “陶娃娃,吃饭了!”


  “陶娃娃!过来帮我扯绳子!”


  “陶娃娃,快来收衣服!要下雨了!”


  十二岁的于谦只跟着师父下过一次山,在集市上见了胖胖的小陶娃娃,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,圆头圆脑胖手胖脚,可爱至极了,他心里一直惦念着。见了郭德纲之后,不叫人家名字,只说他像陶娃娃,只叫他陶娃娃。分别时间久了,于谦竟不记得人家名字,只记得“陶娃娃”。


  郭德纲也很喜欢这个带他吃带他玩,待他好的大哥哥。有时郭德纲叫师兄,有时叫哥哥。


  郭德纲从小就老成、气性大的,而于谦尽管从小就入了墨家门,玩心却很大,有时候郭德纲叫于谦惹急了,也会跳着脚叫他的名字,喊他:“于谦!”然后就不说话了,一个人回屋闷气。


  每回郭德纲生气,于谦就乐得一个人跑出去玩,在后山玩够了,摘回大把的花和大捧的果子,笑眯眯敲开郭德纲的门和他赔礼道歉。矮他一头的小孩就肿着眼睛,鼻头红红地从屋里出来,绝口不提自己哭了,只接过花接过果子,哒哒哒跑回屋放好了,再走回他身边,抬头看着他,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:“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。”


  “师哥。哥哥?”郭德纲唤他,于谦这才回神,看着面前立在阳光里的人,一下子笑起来。


  他下意识想像小时候一样抬手去摸摸郭德纲的头,伸出手去才意识到当年的小孩早就加冠了,只好落手去掸了掸郭德纲肩上的尘土。


  “德纲,好久不见。”

  



  “师哥,接下来您可有打算?”


  夜已深了,烛花噼啪响了一声,照着地上的数个早空了的酒器,提醒屋中的两人,他们的对酒长谈已从红日高升到群星散尽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未答话,只愣愣地看着郭德纲。郭德纲的眉目在晃动的烛火中舒展着,于谦醉眼朦胧,望着郭德纲,又想起旧日那个小娃娃。


  恍惚间,他觉得这烛光好似荡漾的水,曾经那个稚嫩的面庞就在这样的水光中一点一点展开,像是开了的栀子,花瓣中托出一张少年俊秀的面容来。


  郭德纲由他看着,伸出左手敛起右手衣袖,握紧酒壶,又为于谦续了满杯。


  “师哥,我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,并非戏言,也非是有意为难哥哥。只是,如今秦国统一之势已成定局,墨家仍守规不变,假若这天下纷乱之局结束,墨家该如何自处?”


  “师哥,你又该如何自处?”


  郭德纲眼睛晶亮,映着烛光,身体前倾看着于谦。于谦却将目光从郭德纲脸上挪下来,落到杯中的酒上,他低头握紧酒爵,抬袖遮面,一饮而尽。


  于谦咂了咂口中的酒液,垂眸赏玩着五指拢住的酒杯,又抬眼去看郭德纲笑:“燕地烧酒?”


  郭德纲欲言又止,点点头。


  于谦凝目,慢慢言道:“味薄辛辣,正似君臣。”


  “师哥……”


  “德纲。”于谦拦住郭德纲的话头,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,也为郭德纲倒满。郭德纲面前的酒爵里从头至尾只少了半杯,“你走的路与哥哥不同,但师哥不劝你。师哥只盼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。”


  “当年师父将你领到我面前,告诉我,带好你,我死了你也不能死。便带着数百墨家门徒匆匆奔赴函谷关。”于谦抿了口酒,晃晃悠悠起身站起来,郭德纲抬头看了看于谦,默默低头喝了一大口酒,“你知道为什么?”


  “因为你师父,我义父。当时正在函谷关外的秦军营中。”


  于谦抬手虚虚一指函谷关方向,呵呵笑了两声,似乎颇为快意。


  “规矩森严,然情不舍,义不断,此为墨家。”


  郭德纲若有所思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磨蹭了两下,不料于谦忽然踉跄着坐下在他身边,下巴垫在他肩上,凑近了和他说话。这扑通一下惊得郭德纲睁大了眼,一时站也不是,躲也不是。


  热气就吐在郭德纲脸侧,于谦的声音叫酒熏得哑极了,低声附在他耳边:“其实师哥明白。百姓过得太苦了。快点结束这场乱世的烽烟吧,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。”


  郭德纲感觉于谦的唇几乎就吻在他的耳上,叫酒烧得热烘烘的身躯罩着他,让他想起幼时在山谷里度过的那个秋天。


  秋天,天渐冷了,两个孩子劈的木柴又不是很够,只好两个人裹着一床被子挤在一起,手握着手脚踩着脚,笑着闹着,闹累了就凑在一处,相拥度过寒冷的夜晚。


  但那个时候很快乐。


  于谦昂头望着头顶沉默的架梁柱,轻轻吐出一口浸透了酒意的浊气,声音重新高亢起来,仿佛只是饮酒过度的醉鬼:“所以,别劝师哥。你若是真念师哥的好,过好自己,将你想走的路走到极致,就是对得起哥哥了。”


  郭德纲沉默地低头,看着于谦蘸着酒液在桌上写下“耳”字,又在字旁画了一道长长的竖线。他知道,那道竖线代表的是墙。


  于谦伸出手去探入郭德纲堆叠的衣袖,摸到他放在膝上的手腕攥住,探入另一只手进衣袖,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写着简单的字符。郭德纲记得,这是墨家的密文,也是在那年于谦教他的。


  一点一点辨识出于谦写的字,郭德纲的手在颤抖。他想伸手去握住于谦冰凉的手指,又不记得该如何指使自己的手臂,只任凭空闲的手在袖中捏紧。


  “我说,德纲,假如你真能裂土封君——”


  于谦尽量平稳地在郭德纲手上写着,不过毕竟醉酒,有时难免写错,郭德纲半猜半读。


  「师父失踪了,我的凝聚力很弱。」


  “别拦我,随便说说怕什么。”


  「他们质疑我,我也在质疑我自己这么多年来学的一切。」


  “假如你真能裂土封君,到那一天,为师哥在洛阳留二顷良田可好?”


  「你找到你的路了。师哥还在寻找。」


  一语终了,房间里安静下来,只有烛花噼啪响了一声。郭德纲沉默一会,微微侧过身和于谦对视,展颜一笑:“哥哥会说笑,师弟所求不过百姓安居,少有所倚,老有所依而已。不过,假若真有支配土地的权利,定为师哥留上二顷良田,不教师哥迫不得已去挂那六国相印。”


  于谦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包裹住,他看着郭德纲脸上两个小酒窝里盛的烛光,仿佛比那杯中的酒还醉人。


  他想尝尝那酒有多醇。


  他这么想了,也这么做了。


  真醉人啊。于谦最后迷迷糊糊地想着,眼前天旋地转,已经完全看不清郭德纲再次睁大的眼睛与飞上薄红的面颊,只顺从着身体的重量向后倒过去——


  扑通。


  于谦睡着了。


  郭德纲脸上通红,仿佛又要跳脚喊于谦生闷气似的,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,只是推了推桌子,饮下了杯中的酒,声音又轻又柔的,好像很多年前躲在师兄怀里取暖的小陶娃娃,轻轻给哥哥道了句晚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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